老伴走了两年,屋子空了两年,心也跟着空了两年。直到楼下的张阿姨小心翼翼地问我:“老李,你一个人过,是不是也挺孤单的?要不,咱们俩搭个伙?”我心里刚泛起一丝暖意,还没来得及细想,儿子那句冰冷的话就砸了过来:“爸,您这样让我们脸往哪搁?”那一刻,我只觉得胸口堵得慌,这后半辈子,咋就不能为自己活一回呢?
01
我的老伴,玉兰,是两年前的春天走的。那时候桃花开得正好,粉粉嫩嫩的,衬得她瘦削的脸庞更加苍白。她走的时候,没有受太多罪,睡梦中安详离去。孩子们都说这是福气,可我心里那块空落落的地方,却再也没能被填满。
玉兰在世的时候,家里总是热热闹闹的。她爱干净,把屋子收拾得一尘不染;她手巧,会做各种面点,每逢周末孩子们回来,餐桌上总是摆满了她亲手做的美食。那时候,我下班回家,总能闻到饭菜的香味,听到她哼着小曲儿在厨房忙活。有她在,这个家才是完整的。
玉兰走了之后,屋子里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。最初的几个月,我几乎是靠着惯性在生活。每天早上六点准时醒来,去公园打一套太极拳,回来自己煮碗面条,然后坐在沙发上看报纸,或是对着电视发呆。午饭随便对付一口,下午去小区门口的棋牌室和老友们下几盘棋。晚上回家,屋子里黑洞洞的,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。
孩子们很孝顺,大儿子李明和儿媳小芳住得近,每周都会过来两三次,给我送些吃的,陪我聊会儿天。女儿李丽嫁得远,每隔一两个月也会带着女婿和外孙回来看看。他们总是劝我,让我别老闷在家里,多出去走走,找点乐子。可我心里明白,他们再孝顺,也代替不了玉兰在我身边的位置。那种深入骨髓的孤独,是任何人都无法填补的。
尤其是夜深人静的时候,躺在玉兰睡过的半边床上,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她的味道,我常常会睁着眼睛到天亮。我想起我们年轻时一起经历的风风雨雨,想起她为这个家,为我和孩子们付出的所有。我这一生,除了工作,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了家庭上。我以为我会和玉兰白头偕老,直到老得走不动了,还能互相搀扶着在小区里散步。
可是,世事无常。
这两年,我的头发白得更多了,背也驼了一些。邻居们都说我憔悴了许多。我常常一个人坐在阳台上,看着楼下的花园,看着孩子们嬉笑打闹,看着老人们互相搀扶着散步。心里的那种滋味,就像被泡在苦水里一样。
我开始尝试着改变。我报名了社区的老年大学,学书法、学唱歌,还参加了太极拳社团。可每当我写出一幅满意的字,或是在歌声中找到一丝快乐时,总会下意识地想,要是玉兰还在,她一定会为我高兴。这种念头一出现,所有的快乐就又被冲淡了。
我甚至开始羡慕那些有老伴的人。他们可以一起买菜,一起做饭,一起散步,一起分享生活的点滴。那种细水长流的陪伴,是我现在最渴望的。
张阿姨,全名张秀英,比我小两岁,也是个寡妇。她老伴比玉兰走得还早,已经快五年了。她一个人住在楼下,子女都在外地工作,一年难得回来几趟。她平时总是乐呵呵的,热心肠,谁家有个什么事,她都愿意搭把手。我们平时在小区里碰见,总会互相问候几句,聊聊家常。
我一直把她当做普通邻居,从未有过别的念头。直到有一天,我从公园打太极回来,路过她家门口,她正好提着菜篮子出来。
“老李啊,今天精神头不错嘛!”她笑眯眯地打招呼。
“张阿姨,您也去买菜啊?”我回应道。
“是啊,一个人吃,也得好好吃不是?”她叹了口气,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寂寥。
我们并排走着,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。她问我中午准备吃什么,我说随便煮碗面。她听了,眉头微蹙:“一个人过,可不能这么将就啊,身体要紧。”
我心里一动,这话听着,怎么有点像玉兰在世时对我的叮嘱呢?
02
那次在菜市场门口的偶遇,似乎只是一个引子。从那天起,张阿姨对我的关心便多了起来。
她会在我打太极回来的时候,正好在楼下花园里浇花,然后笑着问我:“老李,今天打得怎么样?看你气色越来越好了。”
她会在我提着重物上楼的时候,主动过来搭把手,嘴里念叨着:“哎呀,这么大年纪了,别逞强,让年轻人来。”
有时,她会炖了汤,或是做了什么点心,特意给我送一份上来,说是“反正一个人也吃不完,尝尝我的手艺”。她的手艺确实不错,做的红烧肉软糯入味,排骨汤鲜美浓郁,比我自己随便做的饭菜强了不止一星半点。
一开始,我并没有多想。只是觉得张阿姨人很好,热心肠。我也会回送她一些我从老年大学带回来的小点心,或是请她尝尝儿子给我买的新鲜水果。我们之间的互动,就像所有和睦的邻里关系一样,自然而然。
然而,人的心,有时候就是这样,在不知不觉中,会因为一点点的温暖而发生变化。
有一天,我身体不舒服,有点发烧。儿子和儿媳都上班去了,我一个人躺在床上,头昏脑涨。迷迷糊糊中,门铃响了。我挣扎着起身去开门,是张阿姨。她手里提着一个保温桶,脸上带着关切的神色。
“老李,我刚才看你没去打太极,猜你是不是不舒服。这不,给你熬了点粥,趁热喝了发发汗。”她说着,不由分说地进了屋,摸了摸我的额头,又量了量我的体温。
她熟练地找出药箱,给我倒了水,叮嘱我按时吃药。然后,她又去了厨房,给我煮了一碗清淡的鸡蛋面。她忙前忙后,就像玉兰在世时一样。那一刻,我的眼眶有些湿润。那种被关心、被照顾的感觉,是这两年来我最缺失的。
病好之后,我对张阿姨的感激更深了。我也开始更仔细地观察她。她虽然年纪大了,但精气神很好,穿着打扮也总是得体干净。她爱笑,笑起来眼角的皱纹都带着善意。和她聊天,总能感受到一种积极向上的生活态度。
我的孩子们虽然孝顺,但他们毕竟有自己的家庭,有自己的生活。他们能给我的,是物质上的支持和偶尔的精神慰藉。但张阿姨给我的,却是实实在在的陪伴和融入生活的细节。她会和我一起在花园里散步,聊聊花草,聊聊小区里的趣事;她会和我一起去超市,帮我推购物车,一起挑选特价菜;她甚至会主动邀请我,在周末和她一起去看望她的老姐妹们,或是去社区活动中心参加一些活动。
我发现,和张阿姨在一起的时候,我脸上的笑容多了,心里的阴霾也少了很多。我不再像以前那样,一个人对着空荡荡的屋子发呆。我的生活,似乎渐渐有了色彩。
直到有一天,我们一起在小区花园里散步。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。我们走到一个小亭子边坐下,看着孩子们在草地上追逐嬉闹。
张阿姨突然转过头,看着我,眼神有些犹豫,但最终还是坚定地说:“老李啊,你一个人过,是不是也挺孤单的?我老伴走了五年,你老伴走了两年,咱们都是一个人。要不,咱们俩搭个伙,一起过日子吧?搭伙过日子,不是结婚,就是互相有个照应,有个伴儿。万一谁有个头疼脑热的,也有个人知道。平时一起买菜做饭,说说话,也热闹些。”
她的话像一颗石子,投入我平静的心湖,激起了阵阵涟漪。搭伙过日子?这个念头,我不是没有闪过,但从未敢认真考虑。我年纪大了,孩子们都大了,再找个老伴,总觉得有些“难为情”。可是,张阿姨的话,却让我心里泛起一股说不出的暖意。她说的没错,搭伙,不是结婚,只是互相有个伴儿,有个照应。这不正是这几年我最渴望的吗?
我没有立刻回答,只是看着她,心里百感交集。她也静静地看着我,眼神里带着期待,也带着一丝忐忑。
03
张阿姨的话,像一颗种子,在我心里生根发芽。接下来的几天,我脑子里总是回荡着“搭伙过日子”这几个字。
我开始仔细权衡。
优点:
有人陪伴:这是最大的吸引力。告别孤独,生活会变得有声有色。
互相照应:年纪大了,身体难免有不适。有个伴在身边,遇到突发情况也能及时处理。
生活成本:两个人搭伙,买菜做饭可以更经济,也更有乐趣。
精神慰藉:可以分享喜怒哀乐,排解心中的郁闷。
缺点/顾虑:
孩子们的态度:这是我最担心的问题。儿子李明,性格比较传统,看重“面子”。女儿李丽,虽然开明些,但涉及到老父亲的“再婚”问题,恐怕也会有自己的想法。
财产问题:虽然张阿姨说只是“搭伙”,不是结婚,但涉及到两个家庭,财产问题总是敏感的。我名下有这套房子,还有一些存款,这些都是要留给孩子们的。
生活习惯:两个人在一起,总会有摩擦,生活习惯是否能磨合好?
我把这些问题在心里翻来覆去地想了好几遍。最后,陪伴和照应的诱惑,还是压倒了顾虑。我已经七十多岁了,还能活几年?难道真的要一个人孤苦伶仃地走到生命的尽头吗?玉兰在世时,也曾说过,如果她先走了,希望我能找个伴,别一个人受罪。
我决定,和张阿姨试试看。但在这之前,我必须先和孩子们通个气。
周末,儿子李明和儿媳小芳照例过来了。他们带来了一大堆菜,小芳在厨房忙活,李明则坐在客厅里看新闻。我坐在旁边,心里盘算着怎么开口。
“明啊,”我斟酌着语气,开了口,“你妈走了两年了,爸一个人过,也挺不容易的。”
李明头也没抬,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:“是啊,爸,您辛苦了。我们这不是经常过来陪您嘛。”
“不是那个意思。”我深吸一口气,鼓足勇气说,“我是说……爸想找个伴儿,搭伙过日子。”
李明握着遥控器的手僵住了。他猛地转过头,瞪大了眼睛看着我,脸上的表情从漫不经心变成了震惊,然后是难以置信。
“爸,您说什么?”他的声音有些发颤。
“我说,爸想找个伴儿,搭伙过日子。”我重复了一遍,语气尽量平静。
小芳从厨房里探出头来,手里还拿着锅铲,一脸疑惑地看着我们。
李明腾地一下站了起来,脸色涨得通红。
“爸!您开什么玩笑?!找什么伴儿?!您都多大岁数了?!”他提高嗓门,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怒气和不解。
“年纪大就不能找伴儿了?人老了就活该一个人孤独终老吗?”我心里也有些不痛快,语气也硬了起来。
“您是想找谁啊?”李明追问道,眼神里带着审视。
“就是楼下的张阿姨。”我直接说了出来。
听到“张阿姨”三个字,李明的表情瞬间变得更加难看,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。
“张阿姨?!就是那个…那个每天在楼下晃悠的张阿姨?爸,您…您这…您这是想干什么啊?!”他指着我,气得有些语无伦次。
小芳也走了过来,虽然没说话,但眼神里也写满了诧异和担忧。
“什么叫‘想干什么’?就是搭伙过日子,互相有个照应,有个伴儿。她人好,热心肠,咱们两家也知根知底的。”我解释道。
李明听了我的解释,非但没有消气,反而更加激动了。
“搭伙过日子?说得好听!爸,您可别被人骗了啊!现在外面多少人专门盯着老年人,装好心骗钱骗房子的!您是老糊涂了不成?!”他这话说得又急又冲,完全不顾我的感受。
我被他的话气得胸口发闷。
“你这是什么话?!张阿姨是什么人,我在这个小区住了几十年,还不清楚吗?!”
“清楚?爸,您是男人,您哪知道那些女人的心思!再说,就算她没坏心,您考虑过我们吗?!考虑过我和丽丽的感受吗?!”李明指着自己,又指了指厨房的方向,仿佛在说“我们做子女的脸面”。
“我们怎么了?跟你们有什么关系?”我问。
“怎么没关系?!您这样,让我们脸往哪搁?!外人会怎么说?说我们做子女的不孝顺,让您老了老了还要去外面找人搭伙?说我们亏待了您?!”李明越说越激动,声音也越来越大。
小芳这时也插了一句:“爸,您别生气,明儿也是担心您。这事儿…确实得从长计议。您看,您和妈几十年夫妻,感情那么好,现在妈才走了两年,您就…就…”她欲言又止,但意思很明确。
我的心,一下子凉了半截。我没想到,他们的反应会这么激烈,而且,最让他们在意的,竟然是“面子”问题。
04
李明的话像一把刀,深深地扎进了我的心里。脸面?我的脸面,难道就不是脸面吗?我作为一个活生生的人,难道就没有追求幸福的权利吗?
“什么叫‘脸往哪搁’?!”我气得手都在颤抖,“你们就这么在意自己的面子,不在意我这个老头子孤不孤独,过得开不开心吗?!”
“爸,您别这么说啊!”小芳连忙过来打圆场,“我们怎么会不在意您呢?我们这不是担心您嘛!您看,这搭伙过日子,说出去总归…总归是不太好听的。”
“有什么不好听的?!现在老年人搭伙过日子多的是,那是为了互相取暖,为了有个伴儿!难道非得一个人熬到死,才算给你们长脸吗?!”我声音也高了起来。
李明看我情绪激动,语气也软了一些,但他话里话外,还是那套“面子”理论。
“爸,您想想,小区里那些叔叔阿姨会怎么看您?他们会怎么议论我们?说您老不正经,说我们做子女的没把您照顾好。这要是传出去,我们哥俩在单位里,在朋友面前,还怎么抬头做人啊?”
“就是啊,爸,”小芳也帮腔,“您要是有个头疼脑热的,我们随叫随到,保姆我们也给您请了,您怎么就非得…非得找个外人呢?”
我看着他们,心里一阵阵发凉。他们口口声声说关心我,可他们关心的,只是他们自己的“面子”,他们自己的“责任”,而不是我内心真正的需求。他们觉得给我请了保姆,定期过来看看,就是尽到了孝心,就是把我照顾好了。可他们不知道,保姆是保姆,她只是一个雇佣关系,她给不了我情感上的慰藉。儿女孝顺是孝顺,可他们有自己的家庭,有自己的生活,不可能时时刻刻陪在我身边。
“你们根本就不懂!”我感到一阵无力,“你们根本就不懂一个人吃饭,一个人睡觉,一个人说话没人回应的滋味!那种孤独,就像虫子一样啃噬着我的心!”
李明和小芳被我的话噎住了,他们面面相觑,显然没想到我会这么激动。
“爸,您别激动,有话好好说。”李明放缓了语气,但他眼中闪烁的,依然是担忧和不理解。
“我有什么好说的?!”我指着门,“你们要是真为我好,就别管我这事儿!我自己的后半辈子,我自己做主!”
这场谈话不欢而散。李明和小芳虽然没再说什么,但脸色都很难看。走的时候,李明还特意把我拉到一边,压低声音警告我:“爸,这事儿您可得慎重!这关系到咱们家的名声,您可千万别胡来!”
我听着他的话,只觉得心寒。我的幸福,竟然比不上他们虚无缥缈的“名声”?
第二天,我给女儿李丽打了电话。李丽比李明心细,也更体贴。我以为她会理解我。
我把事情的原委告诉了她,包括张阿姨的提议,以及李明的反对。
李丽听完,沉默了很久。我能听到电话那头,她轻轻地叹了口气。
“爸,您…您是真的想好了吗?”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犹豫。
“想好了。我年纪大了,就想找个伴儿,安安稳稳地过完后半辈子。”我诚恳地说道。
“可是爸,您和妈的感情那么好,妈才走了两年,您就…这让外人怎么看啊?”李丽的话,和李明如出一辙,只是语气更委婉一些。
“又是外人,又是面子!你们就不能抛开这些,站在我的角度想一想吗?!”我有些失望。
“爸,我理解您的孤独,真的。可是,您有没有想过,万一这个张阿姨,她…她是不是有什么别的目的啊?现在社会上骗子那么多,专门盯着老年人。”李丽开始打起了“防骗”牌。
“张阿姨是什么人,她在这个小区住了几十年了,我们都知根知底的!”我无奈地解释。
“爸,知根知底又怎么样?人心隔肚皮啊!您可千万别犯糊涂!”李丽的声音也开始变得焦急起来,“再说,您这套房子,还有您的存款,将来都是要留给我们的。万一…万一她起了什么心思,那可怎么办啊?”
听到这里,我心里的最后一点暖意也彻底消失了。原来,这才是他们最担心的问题!面子是其次,财产才是根本!
“你们就这么不相信我吗?就这么不相信张阿姨吗?”我的声音有些沙哑。
“爸,不是我们不相信您,是社会太复杂了!您一辈子老实巴交的,哪懂得那些弯弯绕绕啊!”李丽苦口婆心地劝着。
“够了!”我挂断了电话。
我坐在沙发上,气得浑身发抖。我辛苦了一辈子,把他们兄妹俩拉扯大,供他们上学,给他们娶妻生子。我自问对他们问心无愧。现在,我只是想在晚年找个伴儿,安稳度日,他们却像防贼一样防着我,甚至把我的财产都提了出来。
我的心,像被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,疼痛难忍。我的孩子们,竟然是这样看待我的?他们对我的爱,掺杂了多少顾虑和算计?
我感到前所未有的绝望。难道我真的没有权利为自己活一回吗?难道我的后半辈子,真的要按照他们所谓的“面子”和“财产”来决定吗?
05
这件事之后,家里气氛变得异常紧张。李明和小芳不再像以前那样频繁地过来,偶尔过来一次,也只是匆匆送些东西,坐不到半小时就借故离开。他们不再和我谈心,眼神里带着疏远和戒备。女儿李丽也只是偶尔打个电话,每次都会旁敲侧击地问我关于张阿姨的事情,话里话外都是劝我“冷静”、“再考虑考虑”。
我感到自己被孤立了。我住在自己的家里,却仿佛成了他们的“问题”,一个需要被严加看管,以免“犯错”的老人。
张阿姨那边,自从我上次没有立刻回应她的提议后,她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。她不再像以前那样主动给我送东西,也不再频繁地在楼下等我。我们偶尔在小区里碰见,她也只是礼貌性地打个招呼,然后便匆匆离开。我能感受到她眼神里的失落和小心翼翼。
我心里很不是滋味。我明白,是我的犹豫和孩子们的反对,让她也陷入了尴尬。我不想让她因为我的事情而受到伤害。
终于,我鼓足勇气,主动去找了张阿姨。
那天下午,我敲响了她家的门。她开门时,看到是我,明显愣了一下,随即脸上露出了一丝惊喜,但很快又被担忧取代。
“老李啊,你怎么来了?”她把我请进屋,倒了杯水。
“张阿姨,那天您说的事情,我考虑过了。”我开门见山地说。
她紧张地看着我,没有说话,只是静静地听着。
“我想,我们搭伙过日子,挺好的。”我认真地说。
我的话让她眼睛一亮,但随即又黯淡下去。
“老李,谢谢你这么看得起我。可是…可是你孩子们那边,是不是有什么意见啊?”她小心翼翼地问道,“我听说你儿子和儿媳妇最近来得少了…”
我心里一沉。原来她都知道。
“他们…他们确实有些意见。”我没有隐瞒,“他们觉得…觉得我这样做,让他们‘没面子’,还担心我的财产。”
张阿姨听了,苦笑一声,眼神里充满了无奈和理解。
“我就知道会是这样。现在的老年人,想找个伴儿,怎么就这么难呢?孩子们总是把面子和钱看得比什么都重。”她叹了口气。
“可是,张阿姨,我不想就这样放弃。我不想一个人孤独终老。”我看着她,语气坚定,“我的后半辈子,我想为自己活一次。”
张阿姨被我的话感染了,她的眼神中重新燃起了希望。
“老李,你能这么想,我很高兴。其实我也不图什么,就图个伴儿,有个说话的人。我自己的退休金够用,也有自己的房子,绝对不会打你财产的主意。我们可以把丑话说在前头,财产各自保管,将来也各归各的孩子。搭伙就是搭伙,不是结婚,不领证,不改姓,就图个互相照应。”她把自己的想法也和盘托出。
听到她这么说,我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。张阿姨比我想象中更通透,更懂得如何处理这些敏感问题。
“好,就这么办!”我伸出手,握住了她的手。她的手温暖而有力。
我们相视一笑,仿佛达成了某种默契。那一刻,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和释然。
然而,我太天真了。我以为只要我们两个老人达成一致,并且把财产问题说清楚,孩子们就会理解。我低估了他们对“面子”和“控制欲”的执着。
几天后,我把李明和李丽都叫了回来。我郑重地告诉他们,我已经决定和张阿姨搭伙过日子。我也把张阿姨提出的“财产各归各孩子,不领证不改姓”的条件告诉了他们。
我本以为,有了这些明确的条件,他们至少会缓和态度。
然而,我的话音刚落,李明就拍案而起。
“爸!您是铁了心要气死我们是吗?!您非得和那个女人在一起?!”他的声音充满了愤怒和指责。
“什么叫‘那个女人’?她是张阿姨!”我纠正他。
“张阿姨?!她就是个老狐狸!爸,您别被她给迷惑了!她嘴上说得好听,谁知道她心里打什么算盘?!”李明完全不听我的解释,直接将张阿姨贬低成了一个图谋不轨的坏女人。
李丽也脸色发白,眼圈红红的。
“爸,您怎么能这样呢?您对得起去世的妈吗?妈尸骨未寒,您就这样…”她开始打感情牌,试图用“孝道”和“对亡妻的忠诚”来绑架我。
“我怎么就对不起你妈了?你妈在世的时候,也希望我能过得好!她要是知道我现在一个人这么孤独,肯定也会心疼!”我反驳道。
“爸,我们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了,您要是执意要和她在一起,那…那我们以后就再也不来看您了!”李明突然抛出了一个重磅炸弹。
我的心猛地一颤。这是赤裸裸的威胁!
“你们…你们竟然用这个来威胁我?!”我指着他们,气得说不出话来。
“爸,我们也是没办法了!我们也是为了您好啊!”李丽哭了起来,“您要是真出了什么事,我们将来怎么向九泉之下的妈交代啊!”
我看着他们,看着我亲生的儿女,他们脸上写满了“我是为你好”的表情,可他们的行为,却像是在把我逼向绝境。
“你们…你们真的要这样吗?”我声音沙哑,带着一丝绝望。
李明和李丽都沉默了,但他们的眼神却异常坚定,没有丝毫退让的意思。
我突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,胸口像被一块巨石压住,喘不过气来。
“好…好啊…你们…”我眼前一黑,身体摇摇欲坠。
“爸!”李明和小芳惊呼一声,连忙扶住我。
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心寒和疲惫。我这一生,为家庭,为儿女,付出了所有。到头来,我的晚年幸福,却要被他们用“面子”和“威胁”来扼杀。
这后半辈子,难道我真的不能为自己活吗?
我陷入了深深的痛苦和迷茫之中。
06
我的身体并没有大碍,只是气急攻心,血压瞬间飙升,导致眼前发黑。李明和小芳看我这样,也吓坏了,赶紧给我倒水,又是揉胸口又是按太阳穴。他们虽然霸道,但毕竟是我的亲生骨肉,看到我真的出了事,还是会害怕。
等我缓过劲来,我看着他们,眼神里没有愤怒,只有深深的疲惫和失望。
“你们走吧。”我虚弱地说。
李明想说什么,被小芳拉住了。他们知道,现在说什么都只会火上浇油。
临走前,李明还是不甘心地说了一句:“爸,您再好好想想,别急着做决定。这事儿,真的不是闹着玩的。”
我没有回应,只是闭上了眼睛。
他们走后,屋子里又恢复了死寂。我躺在沙发上,脑海里一遍遍回放着刚才的争吵。他们的威胁,他们的指责,像一把把钝刀,一点点割裂着我内心的平静。
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。这种孤独,比玉兰刚走的时候更甚。那时候的孤独,是失去挚爱的悲痛;而现在的孤独,是被最亲近的人抛弃的绝望。
我给张阿姨打了电话,告诉她我孩子们的反应。电话那头,她沉默了许久,然后轻轻叹了口气。
“老李啊,你看,我就知道会这样。你的孩子们孝顺是孝顺,可他们把你看得太紧了。他们怕你吃亏,怕你把钱给别人,也怕邻里风言风语。要不,这事儿就算了吧?我也不想你为了我,和孩子们闹得不愉快。”她的语气里充满了理解和心疼。
我听着她的话,心里一阵绞痛。她明明也很期待,却为了我,主动提出放弃。
“不!张阿姨,我不会放弃的!”我语气坚定地说,“我自己的幸福,凭什么要由他们来决定?他们越是这样,我越是要证明给他们看,我没有老糊涂,我也有权利追求自己的生活!”
张阿姨听了我的话,似乎也受到了感染,声音里多了一丝颤抖:“老李…你…你真的想好了吗?这可能意味着,你和孩子们的关系会变得很僵。”
“我已经想好了。如果他们真的因为这个,就不认我这个爸,那我也认了!”我深吸一口气,像是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,“我现在就想问你一句,张阿姨,你还愿意和我搭伙过日子吗?不管我孩子们怎么反对,我都会和你在一起。”
电话那头,张阿姨沉默了片刻,然后传来她哽咽的声音:“老李,我愿意。只要你不嫌弃我,我愿意和你一起过。”
那一刻,我的眼眶也湿润了。在所有人都反对的时候,只有她,依然选择相信我,陪伴我。
我决定,不再和孩子们争论。我将用行动来证明我的决心。
第二天,我联系了张阿姨,我们一起去家具城,给她添置了一些家电,又买了一些生活用品。然后,我们一起去超市大采购,把冰箱塞得满满的。
我告诉张阿姨,从今天起,她就搬到我家来住。
“老李,这…这不太好吧?你孩子们知道了,只怕更生气。”张阿姨有些犹豫。
“不用管他们!这是我的房子,我做主!”我坚定地说。
张阿姨看着我,眼中充满了感动。她知道,我这是在用实际行动,向我的孩子们宣战。
张阿姨搬进来的那天,我和她一起把屋子重新收拾了一遍。她带来了一些自己的花花草草,把阳台点缀得生机勃勃。她还把厨房里的调料重新归类,把碗筷摆放得整整齐齐。看着家里渐渐有了烟火气,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温暖和踏实。
然而,平静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。
李明和小芳很快就发现了我家里的变化。他们发现我家的灯光亮得更久了,厨房里传出的饭菜香味也变了,甚至我阳台上的花草都换了新颜。
他们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。
一个周六的下午,李明和李丽突然闯进了我家。他们没有敲门,直接用备用钥匙打开了门。
当时,我正和张阿姨坐在客厅里,一起看电视,聊着天。张阿姨正在给我削水果。
门突然被推开,李明和李丽铁青着脸站在门口,他们的目光扫过客厅,落在坐在我身边的张阿姨身上,眼神瞬间变得冰冷。
“爸!您…您竟然把她带回家了?!”李明指着张阿姨,语气里充满了愤怒和厌恶。
张阿姨吓得手一抖,手里的苹果差点掉在地上。
李丽也红着眼圈,指着张阿姨,对我说:“爸,您这是要气死我们吗?!妈才走了两年,您就迫不及待地把别的女人带进这个家?!”
“什么叫‘别的女人’?她不是别人,她是张阿姨!”我站起身,挡在张阿姨面前。
“张阿姨?!她就是个不要脸的狐狸精!专门勾引老年人,图钱图房子!”李明彻底撕下了伪装,开始恶语相向。
张阿姨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,她颤抖着站起来,眼泪在眼眶里打转。
“李明!你住口!你再说一句!”我气得浑身发抖,指着李明怒吼。
“我凭什么住口?我说的都是事实!爸,您就是老糊涂了,被人骗了还不知道!”李明步步紧逼。
“你给我滚出去!”我指着门,声音因为愤怒而嘶哑。
“爸,您要是不把她赶走,我们就不认您这个爸!”李明也豁出去了,直接把话挑明。
李丽也哭着说:“爸,您要是非要和她在一起,那您就当我们没有您这个爸!”
我看着他们,看着我亲手养大的儿女,他们为了所谓的“面子”和“财产”,竟然能说出如此绝情的话。我的心,彻底碎了。
“好!好!既然你们这么绝情,那我就告诉你们,这个家,我做主!张阿姨,她会一直住在这里!你们要是觉得丢脸,觉得我没给你们长脸,那你们就当没我这个爸!从此以后,你们走你们的阳关道,我过我的独木桥!我死后,你们也别来给我收尸!”
我指着门,语气冰冷,字字铿锵。
我的话,像一道惊雷,劈在了李明和李丽的头上。他们都被我这番决绝的话惊呆了,呆呆地站在原地,脸上写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。他们从未想过,一向温和顺从的父亲,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。
张阿姨看着我,眼泪再也忍不住,夺眶而出。她知道,我为了她,付出了多么大的代价。
“爸…您…”李明嘴唇颤抖着,想说什么,却又说不出来。
“滚!”我再次怒吼。
李明和李丽终于被我彻底激怒了,或者说,他们被我这番决绝的话吓住了。他们知道,这次我是真的下定决心了。
李明狠狠地瞪了一眼张阿姨,然后拉着还在哭泣的李丽,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我的家。
门被重重地关上,发出巨大的声响。屋子里再次恢复了平静,但这平静,却比刚才的争吵更加让人心痛。
张阿姨扑过来,抱住我,声音颤抖地哭泣着:“老李…你这又是何苦呢…为了我,你和孩子们闹成这样…”
我轻轻拍着她的背,声音沙哑地说:“不,张阿姨,不是为了你。是为了我自己。为了我这后半辈子,能活得像个人样。”
我知道,从这一刻起,我和孩子们的关系,可能真的无法修复了。我为他们付出了半生,到头来,却成了他们眼中的“叛逆者”。
但我没有后悔。我活了一辈子,前半生为了父母,为了妻子,为了儿女,我几乎没有真正为自己活过。现在,我只想在生命的最后阶段,按照自己的意愿,活出一点点属于我自己的幸福。
07
从那天起,李明和李丽真的没有再踏入我家一步。电话也停了,微信消息更是一条都没有。我的生活,仿佛从他们的世界里彻底消失了。
最初的几天,我心里空落落的,像被掏空了一样。毕竟是自己亲生的儿女,二十多年前,他们还只是我怀里嗷嗷待哺的婴儿,我捧在手心里,含在嘴里怕化了。现在,他们却和我恩断义绝。
夜深人静时,我常常会想起他们小时候的样子:李明蹒跚学步,第一次叫“爸爸”;李丽扎着羊角辫,依偎在我身边听故事。那些美好的回忆,此刻却变成了尖锐的刺,扎得我心口生疼。我也会怀疑自己,是不是真的做错了?是不是真的太自私了?是不是真的不该在晚年“折腾”?
张阿姨看出了我的心事。她没有多说什么,只是默默地陪伴在我身边。她会给我做我爱吃的菜,会在我发呆的时候,轻轻握住我的手。她会在我睡不着的时候,陪我坐在客厅里,看窗外的月亮,听我讲我和玉兰过去的故事,讲我教育孩子们的点点滴滴。
“老李啊,别想太多了。孩子们迟早会明白的。”她总是这样安慰我,语气温柔而坚定,“你只是在追求自己的幸福,这没有错。”
她的陪伴和理解,像一束温暖的光,一点点驱散了我心中的阴霾。我发现,我并不是一个人在面对这一切。
渐渐地,我开始接受这个现实。也许,我和孩子们之间,注定要经历这场风暴。也许,只有经历了这场风暴,我才能真正地活出自我。
我和张阿姨的生活,过得简单而充实。
我们每天早上一起去公园打太极,回来一起做早餐。她爱吃清淡的,我喜欢吃面条,她会变着花样给我做各种面食。
上午,我们一起在阳台上侍弄花草,或是坐在沙发上,她看她的养生节目,我读我的报纸。偶尔,我们会一起看电视里的戏曲节目,她喜欢黄梅戏,我喜欢京剧,我们就轮流着看。
中午,我们一起买菜,一起做饭。有了她的加入,厨房不再是冷冰冰的,而是充满了锅碗瓢盆的叮当声和我们偶尔的笑声。
下午,我们一起去社区活动中心,她去跳广场舞,我去和老朋友们下棋。下完棋,她跳完舞,我们就一起回家。
晚上,吃完饭,我们一起散步,聊聊今天遇到的趣事,聊聊彼此年轻时的经历。
这样的日子,虽然没有儿女绕膝的喧嚣,但却充满了细水长流的温暖和踏实。我感觉到自己又活过来了,我的脸上有了笑容,眼神里也有了光彩。我不再是那个死气沉沉的老头,而是一个享受生活、有伴儿的老人。
小区里的邻居们,一开始对我家里的变化议论纷纷。有人好奇,有人猜测,也有人带着异样的眼光。但我和张阿姨都选择了坦然面对。我们依然和以前一样,礼貌地和邻居们打招呼,偶尔聊聊家常。时间久了,大家也渐渐习惯了我们的存在。有些人甚至开始羡慕我们,觉得我们这样搭伙过日子,比一个人孤独终老要好得多。
有一天,我在公园里打太极,遇到了我的老朋友老王。老王是看着我孩子们长大的,和李明李丽也很熟。
“老李啊,最近气色不错嘛!”老王笑呵呵地对我说。
“是啊,老王,跟你一样,每天精神头十足。”我笑着回应。
老王凑过来,压低声音说:“听说了,你和楼下张阿姨搭伙了?”
我点点头,没有否认。
老王拍了拍我的肩膀:“好啊!活得通透!人老了,有个伴儿比什么都强!你孩子们不理解,那是他们没到这个年纪,不懂孤独的滋味。等他们老了,就知道了!”
听到老王的话,我心里一阵暖流涌过。原来,并不是所有人都像我的孩子们那样,只顾着“面子”和“财产”。
然而,孩子们那边,依然没有丝毫松动的迹象。
清明节,我一个人去给玉兰扫墓。我站在墓碑前,看着玉兰的照片,心里百感交集。
“玉兰啊,我对不起你,没能把孩子们教育好。”我低声说,“他们为了自己的‘面子’和‘财产’,连我这个老父亲的幸福都不顾了。我现在和张阿姨搭伙过日子,她是个好人,对我很好。你…你会怪我吗?”
我感到一阵微风拂过脸颊,仿佛玉兰在告诉我,她不会怪我。她只是希望我能过得好。
扫完墓回来,我心里更加坚定了。我不能因为孩子们的反对,就放弃自己的幸福。我的人生,应该由我自己来主宰。
但是,一件突如其来的事情,打破了我和张阿姨平静的生活。
那天,张阿姨在厨房做饭,突然感到一阵胸闷,然后便晕倒在地。
我吓坏了,连忙拨打120,并给李明和李丽打电话,告诉他们张阿姨出事了。
120很快就来了,张阿姨被紧急送往医院。我跟着救护车一起去了医院。
在医院里,我焦急地等待着检查结果。医生告诉我,张阿姨是突发急性心肌梗死,情况非常危急,需要立即进行手术。
“李大爷,手术需要家属签字,而且费用不低,您看…”医生看着我,有些犹豫。
我握着张阿姨冰凉的手,心急如焚。她是我的伴儿,她是为了我才搬到这里来的。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出事。
“医生,我是她的伴儿,我签字!费用问题,我来想办法!”我毫不犹豫地说道。
然而,就在我准备签字的时候,李明和李丽气喘吁吁地赶到了医院。他们显然是听说了张阿姨出事,才急匆匆赶来的。
李明看到我,眼神复杂,但很快又变得冰冷。
“爸,您怎么能替她签字呢?!她又不是咱们家的人!”李明冲过来,阻止我。
“她是我的人!她现在是我的伴儿!”我怒吼道。
“爸,您清醒一点!她又不是您老伴!这手术费用谁来出?万一出了什么事,咱们家要不要承担责任?!”李明指着我,语气里带着焦急和指责。
李丽也哭着说:“爸,您别犯糊涂了!您要是给她签了字,将来出了什么事,咱们家可就说不清了!”
医生看着我们,一脸为难。
我看着我的儿女,他们此刻关心的,不是张阿姨的生死,而是责任和金钱。我的心,彻底凉透了。
“你们给我让开!张阿姨是为了我才到我家来的!她现在有事,我必须负责!”我推开他们,拿起笔,毫不犹豫地在手术同意书上签下了我的名字。
我的名字,签得无比坚定。我知道,这一刻,我是在为我自己,为我的良心,为我的后半生,做出一个最重要的决定。
08
手术室外,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,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。我坐在冰冷的走廊长椅上,双手紧握,焦急地望着手术室紧闭的大门。我的心脏也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着,每跳一下都带着撕裂般的疼痛。
李明和李丽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,他们没有过来,只是远远地看着我,脸上写满了复杂的情绪:有担忧,有愤怒,也有不解。他们或许在想,我这个老头子,怎么就为了一个外人,和亲生儿女闹到这般田地。
我没有理会他们。此刻,我的心只牵挂着手术室里的张阿姨。她是为了我,才搬到我家来的。她对我那么好,那么体贴,那么真诚。我不能让她有事。
大约三个小时后,手术室的灯灭了,医生走了出来。
“医生,怎么样了?张阿姨她没事吧?”我连忙迎上去,声音都在颤抖。
医生摘下口罩,脸上带着疲惫,但语气还算轻松:“手术很成功,患者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。不过,还需要在ICU观察几天,等情况稳定了才能转到普通病房。”
听到医生的话,我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。我瘫坐在椅子上,眼泪不自觉地流了下来。
“谢谢医生!谢谢您!”我哽咽着说。
李明和李丽也松了口气,但他们脸上的表情依然复杂。
“爸,您没事吧?”李丽走过来,扶住我。
我摆了摆手,示意我没事。
“手术费…大概要多少?”李明问医生,语气有些僵硬。
医生说了一个数字,我听了心里一沉。这个数字,比我想象中要高得多。虽然我有存款,但这一笔钱花出去,我的养老钱就所剩无几了。
“爸,您看,我就说吧!她这病,是个无底洞啊!”李明语气里带着一丝幸灾乐祸,又带着一丝责怪。
“你住口!”我瞪了他一眼,“钱没了可以再赚,命没了就什么都没了!”
“爸,您这钱,将来可是要养老的啊!您都这个岁数了,还怎么赚钱啊?!”李丽也焦急地说。
“这是我的钱,我想怎么花,就怎么花!用在救命上,我心甘情愿!”我坚定地说道。
我坚持留在医院陪护,张阿姨的子女都不在身边,我就是她唯一的依靠。
张阿姨的子女,一个在国外,一个在南方城市。我打电话通知了他们,他们表示会尽快赶回来,但路途遥远,需要时间。
在张阿姨住进ICU的几天里,我每天都会去ICU病房外守着,隔着玻璃窗看着她。看着她苍白的脸,看着她身上插满的管子,我的心就像被刀割一样。
我把我的养老钱都拿了出来,交了住院费和手术费。我的银行卡余额,迅速地缩水。
李明和李丽知道了我的举动,又跑来医院和我争吵。
“爸,您怎么能把养老钱都给她花了?!您以后怎么办?!”李明指着我的鼻子吼道。
“是啊,爸,您就算要管她,也不能把自己的老本都搭进去啊!”李丽也哭着劝我。
“你们别管!这是我自己的事!”我态度坚决。
“爸,您是不是被她下了蛊了?!您怎么就这么死心塌地啊?!”李明气得直跺脚。
“我就是死心塌地了,那又怎么样?!她是为了我才出事的!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出事!”我看着他们,声音沙哑,“你们要是再这样,就别来见我了!”
我的决绝,让他们无话可说。他们最终还是离开了,但走的时候,李明扔下一句话:“爸,您别后悔!”
我没有后悔。看着病床上渐渐恢复意识的张阿姨,我心里只有心疼和庆幸。
几天后,张阿姨转到了普通病房。她的子女也陆陆续续赶来了。
张阿姨的儿子,张建国,是个三十多岁的年轻人,戴着眼镜,看起来斯文有礼。女儿张晓丽,是个干练的女强人,说话办事都带着一股雷厉风行的劲儿。
他们来到病房,看到我守在张阿姨身边,都愣了一下。
“李大爷,我妈的情况怎么样了?谢谢您这段时间对她的照顾!”张建国首先开口,语气里充满了感激。
“是啊,李大爷,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您!”张晓丽也走过来,握着我的手。
我把张阿姨的情况,以及我为她签字和垫付医疗费的事情,都告诉了他们。
听完我的话,张建国和张晓丽都震惊了。
“李大爷,您…您竟然为我妈做了这么多?!”张晓丽的眼眶红了,“您把养老钱都拿出来了?这…这怎么使得啊!”
“是啊,李大爷,这笔钱,我们一定会尽快还给您!”张建国连忙说道。
“不用不用,张阿姨是我的伴儿,她有事,我理所应当。”我摆摆手。
“李大爷,您和我们妈…?”张晓丽有些疑惑地问。
我把我和张阿姨搭伙过日子,以及我孩子们反对的事情,都告诉了他们。
张建国和张晓丽听完我的故事,都沉默了。他们看着我,眼神里充满了敬意和感动。
“李大爷,我代表我妈,也代表我们兄妹俩,向您说声谢谢!也向您道歉!”张建国突然向我鞠了一躬,“我们作为子女,没有尽到责任,让您帮了这么大的忙。我爸走了之后,我妈一个人过得很不容易。我们也知道她孤独,但是…但是我们总觉得,她年纪大了,也就不需要什么伴儿了。现在看来,是我们太自私了。”
“是啊,李大爷,您说的对。老年人也有追求幸福的权利。我们做子女的,不该只顾着自己的‘面子’和‘财产’。”张晓丽也哽咽着说,“您和我们妈能在一起,我们是真心替她高兴!我们支持你们!”
听到他们的话,我心里百感交集。原来,并不是所有的子女都像我孩子那样,把金钱和面子看得比亲情更重。张阿姨的子女,虽然一开始有些不解,但最终还是理解并支持了我们。
张阿姨醒来后,看到我守在病床边,她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个虚弱的笑容。
“老李…你还在啊…”她的声音很轻。
“傻老太婆,我不在这儿,去哪儿啊?”我握着她的手,眼泪止不住地流。
她看到了我的憔悴,看到了我眼中的血丝,也看到了我为了她所做的一切。
“老李…你都瘦了…”她心疼地说。
“你快点好起来,等你好起来了,我带你回家,咱们继续搭伙过日子。”我声音沙哑地说。
她用力地点了点头,眼泪也流了下来。
张阿姨的子女们很快就把手术费和住院费都还给了我,而且还额外给了我一笔钱,说是感谢我这段时间的付出。我没有要那笔钱,但他们坚持要给,说是心意。
他们还轮流在医院照顾张阿姨,让我回家好好休息。
我在医院里遇到了李明和李丽。他们是来探望我的,但他们的眼神,依然带着一丝疏远和戒备。
“爸,您身体怎么样?”李明问。
“我没事。”我淡淡地说。
“那…那个老太太呢?她怎么样了?”李丽问。
“她没事了,手术很成功。”我回答。
“那就好。”李明说,语气里听不出是真心还是敷衍。
我看着他们,心里很清楚,即使张阿姨的子女理解并支持了我们,我的孩子们,依然无法接受。他们依然被自己的“面子”和“财产”所困扰。
我没有再和他们争吵,也没有再试图说服他们。我已经累了。
我只想,好好地,为自己活一次。
09
张阿姨康复得很快,没多久就出院回家了。她的子女们把她送回家后,又特意来我家,再次向我表示感谢。
“李大爷,我妈能遇到您,是她的福气。”张建国诚恳地说,“以后您和她搭伙过日子,我们做子女的,全力支持!有什么需要帮忙的,尽管和我们说。”
“是啊,李大爷,您就是我们的恩人!”张晓丽也说道,“以后您就是我们的长辈,我们一定好好孝顺您!”
看着他们真诚的眼神,我心里暖暖的。虽然失去了亲生儿女的理解,但得到了张阿姨子女的尊重和支持,这让我感到一丝慰藉。
张建国和张晓丽还特意去拜访了我的孩子们,试图缓和我们之间的关系。但李明和李丽的态度依然很坚决,他们拒绝与张阿姨的子女交流,甚至连我的面子都不给。
张阿姨回家后,我的生活又恢复了平静。只是,这一次的平静,多了一份劫后余生的珍贵。
我们更加珍惜彼此的陪伴,每天的生活都充满了仪式感。一起做饭,一起散步,一起看电视,一起聊家常。张阿姨依然会给我做各种好吃的,我也会陪她去参加老年大学的活动。
我的身体也比以前更好了。张阿姨每天都会督促我按时吃饭,按时休息。她还会给我泡养生茶,陪我一起去公园锻炼。
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,虽然头发依然花白,但精神矍铄,脸上也挂着笑容。这不就是我一直想要的生活吗?
然而,人生的跌宕起伏,往往出人意料。
半年后,李明突然给我打来电话,语气里带着一丝慌乱和焦急。
“爸,您…您现在有空吗?我…我出事了!”
我心里一紧:“出什么事了?”
“我…我被公司裁员了!而且,我投资的那个项目,也…也血本无归了!现在…现在家里一点钱都没有了,还欠了一屁股债!”李明在电话那头声音颤抖,带着哭腔。
我听了心里咯噔一下。李明一直都是家里的顶梁柱,他平时大手大脚惯了,怎么会突然出这么大的事?
我立刻赶到了李明家。一进门,就看到他和小芳坐在沙发上,脸色苍白,眼神空洞。
“爸…”李明看到我,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,“我完了…我什么都没了…”
小芳也哭着说:“爸,现在怎么办啊?我们房子都要保不住了!”
我坐在他们身边,听他们把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。原来,李明前段时间迷上了一个高风险的投资项目,把家里的积蓄都投了进去,甚至还借了高利贷。结果项目失败,血本无归。而他所在的公司,也正好赶上行业寒冬,进行大规模裁员,他不幸成了其中之一。
我听着他们哭诉,心里五味杂陈。他们当初为了金钱和面子,和我闹得那么僵,甚至不惜和我断绝关系。现在,他们却因为金钱和生计问题,又来求我。
“爸,您…您能不能帮帮我啊?”李明抬起头,眼神里带着一丝乞求,“您…您还有养老钱吗?先借我点,让我度过这个难关!”
我看着他,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。我的养老钱,大部分都用在了张阿姨的手术上。剩下的,也所剩无几了。
“我的养老钱…大部分都给张阿姨看病了。”我实话实说。
李明和小芳的脸色瞬间变了。他们震惊地看着我,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。
“什么?!您把钱都给她了?!”李明猛地站起来,语气里充满了愤怒和绝望,“爸,您怎么能这样?!您不帮自己的亲儿子,去帮一个外人?!”
“是啊,爸!您怎么这么糊涂啊!她就是个外人,您把养老钱都给她了,以后您自己怎么办?!”小芳也哭着指责我。
我看着他们,突然觉得有些可笑。他们现在才来关心我的养老钱,却忘了当初他们是如何为了这些钱,对我恶语相向,甚至威胁要和我断绝关系的。
“你们现在才知道我的养老钱重要吗?”我平静地说,“当初我把钱给张阿姨看病,你们怎么说的?你们说我老糊涂,说我被骗了,说我活该!”
“爸,那是以前!现在不一样了啊!”李明急切地说,“我现在遇到难关了,您是我的亲爸啊!您不能见死不救啊!”
“见死不救?”我笑了,笑得有些苦涩,“当初你们把我逼到绝路的时候,你们想过我是不是‘亲爸’吗?你们口口声声说为了‘面子’,为了‘财产’,不惜和我断绝关系。现在,你们的‘面子’和‘财产’都没了,却又来找我这个‘老糊涂’?”
李明和小芳被我的话噎住了,他们张了张嘴,却说不出话来。
“爸,我们错了,我们真的错了…”李丽也赶来了,听到我和李明的对话,她也哭了起来,“我们当初不该那么对您…我们不该只顾着自己的面子和钱…我们不该不理解您…”
我看着他们,看着他们此刻的狼狈和悔恨。我心里没有一丝快感,只有深深的悲哀。
“你们现在知道错了,晚了。”我摇了摇头,“我的钱,已经没有多少了。剩下的,也只够我和张阿姨维持基本的生活。”
李明和小芳的脸上,写满了绝望。
“爸…您就真的不管我们了吗?”李明的声音嘶哑。
“不是我不管你们。”我看着他们,语气平静而坚定,“是你们自己,把路走绝了。”
我没有给他们一分钱。我不是铁石心肠,但我知道,如果我这一次又妥协了,他们永远都不会真正成长,永远都不会真正理解我。
我离开了李明家,回到了我和张阿姨的家。
张阿姨看我脸色不好,关切地问:“老李,怎么了?孩子们那边出什么事了?”
我把李明的事情告诉了她。她听了,也沉默了。
“你…你没给他们钱?”她小心翼翼地问。
我摇了摇头。
“老李…你是不是心里很难受?”她握住我的手,轻声问。
“难受。”我承认,“毕竟是自己的亲骨肉。但是,我不后悔。”
“嗯,不后悔就好。”她轻轻拍着我的手背,“他们总有一天会明白的。你只是在教他们一个道理,那就是,人活一辈子,不能只为钱和面子活。”
李明和李丽最终还是卖掉了房子,还清了债务,搬到了一个偏远的小区租房子住。他们的生活陷入了困境。
我没有去探望他们,但我知道他们的近况。
我的心,虽然还在为他们疼痛,但我知道,我已经做出了正确的选择。我不能再像以前那样,无条件地满足他们的所有要求。
我每天和张阿姨过着平静而幸福的生活。我们一起去公园散步,一起在家里做饭,一起看电视。虽然没有大富大贵,但我们有彼此的陪伴,有内心的宁静。
我常常会想,这后半辈子,我终于为自己活了一回。
10#优质图文扶持计划#
时间如白驹过隙,转眼又是几年过去。我和张阿姨的生活,始终保持着那份细水长流的平静与温馨。我们互相搀扶着走过春夏秋冬,一起经历了小病小痛,也分享着生活中每一个微小的快乐。我们的默契越来越深,一个眼神,一个动作,都能明白对方的心意。
我的身体虽然有些老迈,但精神头却越来越好。张阿姨也是如此,她脸上常挂着笑容,整个人看起来比以前年轻了不少。我们成了小区里一道独特的风景线,许多老邻居都羡慕我们,说我们是“神仙眷侣”,是“晚年伴侣的典范”。
李明和李丽的生活,在经历了一段艰难的时期后,也渐渐有了起色。李明重新找了一份工作,虽然不如以前光鲜,但至少稳定。小芳也开始做起了兼职,补贴家用。他们的生活虽然依然拮据,但至少不再是朝不保夕。
他们很少主动联系我,我也很少主动联系他们。我们之间的关系,就像一根绷紧的弦,虽然没有断裂,却也失去了弹性。偶尔,他们会给我发条信息,问候一下我的身体。我也会简单地回复。
张阿姨的子女们,张建国和张晓丽,却对我格外孝顺。他们经常会来看望我们,给我和张阿姨带些营养品和新鲜的蔬菜水果。每次他们来,都会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,陪我们说说话,聊聊他们工作和生活上的趣事。他们总是亲切地称呼我“李大爷”,他们的尊重和关爱,让我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。
有一天,张建国和张晓丽来家里看望我们。他们带来了一大束鲜花,还有张阿姨最爱吃的点心。
“李大爷,妈,你们最近身体怎么样?”张建国问。
“都挺好的,你们工作忙,不用老往我们这儿跑。”我笑着说。
“工作再忙,也得看望您二老啊!”张晓丽笑着说,“您二老现在就是我们的精神支柱!”
张建国拉着我坐下,犹豫了一下,然后开口道:“李大爷,其实…其实我今天来,还有一件事想跟您说。”
“什么事啊?”我问。
“就是…我听我一个在民政局工作的朋友说,现在老年人搭伙过日子,如果双方都同意,是可以办理一个‘老年人伴侣关系登记’的。”张建国说,“这个登记,不是结婚证,不涉及财产分割,但能证明双方的伴侣关系,在法律上能提供一定的保障。比如,万一您二老谁有个什么事,对方作为伴侣,有优先知情权和探视权,也能在一些紧急情况下,代替子女做出决定。”
我听了,心里一动。这不正是我和张阿姨一直想要的吗?互相有个照应,有个伴儿,但又不想牵扯到复杂的财产和法律问题。
我看向张阿姨,她的眼睛也亮了。
“老李,你觉得呢?”张阿姨问我。
“我觉得挺好的。”我点点头,“这样一来,咱们俩的关系,也算是有个名分了。”
张建国和张晓丽都高兴地笑了。
“那太好了!那我明天就去民政局咨询一下具体流程!”张建国兴奋地说。
在张建国和张晓丽的帮助下,我和张阿姨顺利地办理了“老年人伴侣关系登记”。虽然没有大红的结婚证,但那本小小的登记簿,却让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踏实和心安。它不仅仅是一份法律文件,更是对我们这段晚年伴侣关系的肯定和祝福。
我的孩子们最终还是知道了这件事。
李明给我打电话,语气里带着一丝疲惫和无奈。
“爸,您…您真的和那个老太太登记了?”
“嗯,登记了。”我平静地回答。
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。
“爸,您…您开心就好。”李明最终说出了这句话。
我心里一震。这是他第一次,没有指责,没有抱怨,只是单纯地希望我开心。
“嗯,我挺开心的。”我说。
李丽也给我发了条信息,上面写着:“爸,我理解您了。您开心最重要。”
我知道,他们或许还没有完全放下心中的芥蒂,或许依然会有所保留。但至少,他们开始尝试着理解我,接受我。
我的后半辈子,从最初的孤独绝望,到与张阿姨相遇的温暖,再到与子女的决裂,以及最终的自我和解与幸福。我经历了一场漫长的旅程。
这场旅程让我明白,人活一辈子,不能只为别人而活,更不能被别人的眼光和期待所束缚。尤其是到了晚年,更应该勇敢地追求自己的幸福和内心的平静。
我看着身边的张阿姨,她正坐在阳光下,翻看着一本旧相册,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。
这不就是我一直渴望的,最简单的幸福吗?
我伸出手,轻轻握住了她的手。她的手温暖而有力,就像我们这段晚年伴侣关系一样,虽然平淡,却足够支撑我们走过余生的每一个日子。
这后半辈子,我终于活出了自我,活出了我想要的样子。
我不再是那个被“面子”和“财产”束缚的老人,而是一个拥有爱与被爱能力,活得通透而自由的,普通人。
(完)